食物的味道总是承载着我们对故乡最深刻、也是最真实的记忆。儿时的一道美味,一段和故乡食物有关的趣事,在若干年后被我们再度想起时,都会津津乐道。今年的这个夏天,异于往年的燥热让人们的胃口“大打折扣”。这个时候,让我们回忆一下小时候的味道,或许会帮助我们打开味蕾,重振食欲。
襄汾的酸口
说襄汾的酸口,自然是首选油粉饭。
油粉饭的做法很多人都熟悉,有外地的朋友说,这不就是和子饭吗?有豆有菜有面条。貌似一样,其实味不同。原因在于主要的原料:油粉。其次在于做法:绿豆发酵后的汤为底,上火熬制,锅开后“扬汤止沸”:油粉汤咕嘟咕嘟不断起沫,你得站在边上拿勺子不断地舀起来再浇下去——这道工序不能省略。
有朋友说拿北京的豆汁儿可以煮菜做油粉饭。没试过,不过我觉得,北京的豆汁儿味道有些冲,不如油粉那样绵柔中渗出丝丝酸口那般自然。
这两年,油粉饭已经成了襄汾人的一个味道符号,老乡们在一起动不动就要吃个油粉饭。前些天,老乡李瑞强开车从襄汾回太原,专门从古城镇买了好多袋油粉,大半夜挨着给老乡送,也不要钱,说是想让大家尝尝鲜。
当然,油粉饭在太原的普及,还要归功于襄汾北李村的武雪梅。北李村是中国传统村落,这个村出巧手,姑娘媳妇人人都有绝活。武雪梅也是个巧手媳妇,干活利索,做的一手花色多样的襄汾味饭菜。她的饭店,只有两张桌子,只有她一个人忙活,只接受预订。至于价格,你看着给,她从来不说多少钱。
雪梅做的油粉饭好吃,人也急公好义。在太原,她还建了一个单身群,义务替年轻的老乡牵线搭桥。所以,太原的襄汾人可以不认得范冰冰,但一定认得武雪梅。
武雪梅喜欢老家,她的小饭店挂满了襄汾籍书家写的字,有好几幅都写的是: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。她说她喜欢这句诗。
豆酱
发酵类食物中,还有一道咸口的,叫做豆酱。前两天看见一个叫泡泡的晋南老乡在朋友圈晒美食,其中就有豆酱,一下子勾起了我的记忆。豆酱这东西,如今鲜见,但在我上学那会儿,几乎家家都做。详细的做法我记不清楚,留在记忆中的是一捂一晒。先是把煮熟的豆子弄成豆泥,捏成一团一团拳头大小的球状,然后放在篮子里挂在饭厦的顶子上开始捂。为什么要挂起来?是要防止老鼠偷吃。豆子在篮子里慢慢发酵,慢慢长出长长的白毛,之后再放到一个粗瓷大盆中在日头下暴晒。当然,讲究点的,晒的时候要用网眼大点的纱布覆住,防止苍蝇逐味而来。那时候,做豆酱好像都是几家商量好似的,不管你走进谁家院子,都飘荡着一股豆子的咸香。
豆酱最好吃的做法是炒。那天我在泡泡的朋友圈留言,我说最喜欢的是韭菜和豆酱一起炒,豆酱是黑的,韭菜是绿的,而且韭菜的香气能充分和豆酱融合,形成一股奇妙的味道。泡泡回复说她喜欢用葱炒。看来,炒豆酱最好的搭配,就是葱蒜韭菜这样的“荤”菜。
我妈妈前几年还做豆酱,如今也不做了,岁数大当然是主要原因,但可能更多的是,做下后也没人愿意吃了。豆酱在我,虽然好吃,可我一年才回去几次呢?更多的年轻人嫌弃豆酱的形状,黑乎乎一疙瘩,品相实在不敢恭维。况且,晒豆酱的时候,苍蝇嗡嗡嗡地乱飞,想起来就不美气。
羊肉锅子
那些年,羊肉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,平时真是不敢奢想,每年也就在过年时才敢割上一二斤羊肉,大多是做了饺子馅,少部分把它煮了,和胡萝卜块一起,做个蒸碗羊肉,那已经是很奢侈了。
剁羊肉馅的过程,充满了仪式感。妈妈一定是要把馅剁得黏糊糊的,菜刀上沾满了结成块的羊油和胡萝卜,那才叫羊肉胡萝卜馅。有时候实在太黏了,可以再擦上两根胡萝卜搅和在一起继续剁。最后,那一二斤羊肉和胡萝卜充分融合结成一团,菜刀剁下去会站立不倒,完成这个过程,似乎才算完成一个仪式。有些家境稍微不好的、家里孩子多的,吃顿羊肉饺子就不能如此奢侈了。他们经常用好多胡萝卜,加一点点羊肉,因此剁出来的馅松松垮垮,菜刀是无论如何也立不起来的。
吃羊肉锅子,在那个时候,想也不敢想。我们顶多是在逢集赶会时,在路边的羊杂烂摊上要上一碗羊杂烂,泡上自己带的馍馍,或者奢侈一把,买个火烧,然后不断地让老板加汤,加汤是免费的。至于羊肉锅子,那会儿完全不在考虑之中。
羊肉锅子的普及,应该感谢改革开放,兜里有几个钱了,在吃这方面也就越来越讲究。如今的襄汾人说起羊肉锅子,一定是那种低沉的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才更有味道——羊肉锅子。有时候,连羊肉也不说,直接上:来个锅子!
在太原吃羊肉锅子,桃园三巷有一家。一到过节,还有一个老乡在卖打包的锅子。武雪梅那里也可以做,但是得提前说,要不羊肉炖不烂。
羊肉锅子关键是羊肉要好,要炖得每一块都绵软透香。卖羊肉锅子也是根据人数的不同,决定是要几斤羊肉。冬日雪天,三五好友要一个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的羊肉锅子,品上几杯烫好的老酒,那种滋味,神仙不换。
凉面、油烫蒜及其他
外地人有种偏见,说晋南人爱吃馍,经常问我们是不是一天三顿都是吃馍。其实,我觉得晋南的面食,一点也不次于其他地方,起码襄汾的面食就很丰富。
凉面是夏天的美食。
那会儿我们把白面叫做“好面”,不仅仅因为是稀缺为好,而是好面的面,确实是好。做凉面就必须是好面,面要擀得劲道有力,下到锅里不断不沾不烂,一根一根的。不像现在的城里,你辛苦擀开的面,一入锅,面条就断了。
襄汾的村里,每家都有一个大大的案板和长长的擀面杖。家里的主妇们大多都是吃苦出身,来了客人,男人们陪着说话,女人们三下五除二,噔噔噔就擀开一块面。
晋南天热,暑天里下一碗面,捞出过水,之后铺开晾在案板上,再抹一层熟油。这期间,早就切开了脆生生的黄瓜丝,桌上也摆开红油辣子碟、蒜泥碟、咸盐米醋等等。蒜泥尤其不能少,襄汾人喜好耍蒜,用好蒜,才能做好饭。
还有一种面更为简单,适合冬天吃。擀好面入锅,锅里随便下点红萝卜条、白萝卜条、白菜叶子等。事先在蒜臼中把蒜捣烂成泥,上锅热油,油热后倒入蒜臼,你听那兹拉一声,蒜香气迅速飘满厨房,然后把油烫蒜倒入面条碗中,再拌其他调料,一碗襄汾特色的油泼面就成了。
炒咸菜、滚水冲鸡蛋及其他
咸菜伴随我的整个高中生活。那时候的汾城中学条件还很简陋,我们的号子(宿舍)里盘着一盘大土炕,炕沿是青砖铺的,舍友们一人占几块砖的位置把铺盖铺好,十几个人就滚在一个炕上了。炕下面,挤满了我们上学用的自行车,所以靠里面的同学进出,都得走炕沿。
高中时候,大部分同学都背馍,一次背两三天的,然后用布袋悬挂在墙上,夏天得用网兜,要不馍馍就“死气”了。一下课,宿舍值日的舍友就拎着铁皮水桶快步跑向热水站,去晚了可能连开水都没了。打一桶开水回来后,每个舍友用自己的搪瓷大缸子舀上一缸子,泡上馍馍,开吃。吃馍馍就的菜,就只有咸菜。每天如此,每顿如此,你能忍受得了不?
舍友们开始慢慢三五成群,把各自的咸菜凑成一堆大家一起吃,虽然都是咸菜,每家有每家的味道,凑在一起,咸菜大全,倒是别有风味。
我最喜欢吃的咸菜,是炒咸菜——当然不可能老有,谁家舍得每次炒着吃咸菜啊。炒咸菜的极品是鸡蛋炒咸菜,可能一大桶咸菜里面只若有若无地飘着点鸡蛋花,但是那味道,绝对是正宗炒鸡蛋的味道。
多年以后,有一次李伦同学叫吃饭,在他们单位附近的一个小饭店,破天荒地又看见有一道炒咸菜,心里那个激动啊。
高三后半学期,进入高考状态,学习压力大,汾中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从家里带生鸡蛋过来。周末回家,家里把鸡蛋装在一个布袋里,里面放满糠麸——怕鸡蛋破了。高三的号子墙上,于是便挂满了馍馍和鸡蛋布袋。等值日生叮叮咣咣把开水打回来,舍友们早把鸡蛋打在缸子里搅和开了,用滚水一冲,金黄色的鸡蛋花便飘起来,放入点咸盐,泡上馍馍,就着咸菜,美得很!
那个时候,也特别想听见外面有小贩吆喝:辣子酱、豆瓣辣子酱。要是有点辣子酱,怕是满汉全席的待遇了。
油坨子、油糕、油煊子
金襄陵银太平,襄汾是个农业大县,在农业文明时期,是比较富庶的。即便是在我小时候那样的短缺时代,逢年过节该有的程序还都得走到,尤其是美食。
油坨子不是年节时的美食,在我印象中,一般是在新麦下来龙口夺食时要吃的。做过农活的人都知道,收麦子是一年中劳动强度最大的一段时间,早起天不亮下地,忍受着麦芒的扎痛,弯腰下镰,在望不到头的麦田里劳作。麦子收到场上晾晒,等着碾场的空歇里,不停地会有雷阵雨捣乱,眼看乌云上来,雷声隆隆,赶快把摊了一场的麦子归拢。刚刚归拢好,云散天开,就又得铺张开来。
高强度的劳作,需要补充能量,这是对一年丰收的犒赏,也是对生活的向往。
于是,油坨子来了。
油坨子就是油饼。乡下人不容易,一年很少沾油星。我家里放着一个大瓶子,容量大概有三升,那是我家的油瓶子,包产到户前,辛苦一年,可能也就能分到一瓶油。
所以我妈说,搭上锅,惹一窝。意思是搭油锅做好吃的,必然不可能独享,你做下的好吃的,都要送四邻八舍一起分享。也有好多孩子的玩伴闻香而动,胆怯怯地就踅摸过来,靠在院门边,眼巴巴地看着,不说走,也不说不走,就等着油锅里的好吃的能有自己的一块。
油锅里出油坨子,也出油糕。襄汾人自己炸油糕,是在正月十五前,平时是少有炸油糕的举动的。襄汾的油糕和雁北等地的不一样,一般有两种馅料,一种是绿豆馅的,一种是烫面油糕。我和我闺女最爱吃我妈妈炸的绿豆馅油糕。吃绿豆馅油糕有个诀窍,不要吃当下炸的,一定要放凉了,然后上锅馏馏。这个时候,糕面软糯,绿豆清香,一点都不油腻。
对了,烫面油糕是白面的,不烫,面就不软。烫过之后,包红糖或者白糖等。烫面油糕得热热地吃,轻轻咬一口,哈着嘴,让热气散散,让烫嘴的糖消消热,然后再咬下去,满口甜香。
油煊子不是油炸食品,而是小烙饼。在我印象里,油煊子是待客的食品,自己家孩子是不能和客人同桌吃油煊子的。
比如,我们上小学时,学校里有两个公办老师。这两个老师吃饭,是要所有学生家轮流管饭的。学校里有个饭牌子,一拃宽,不到一米长,上面写着每个学生的名字。新学期一开学,写在第一个的学生,就担负起叫老师吃饭的工作。一般是放学后,等妈妈做好吃的,然后返回学校请先生回家吃饭。第二天,饭牌子就传给下一个,依此类推。请先生吃饭是大事,家境再不好,也要做点像样的。油煊子就是一个选择。此外,包子扁食等,也不会少。
油煊子配的菜,一般是炒鸡蛋,绝配!但因为稀有,一般只供客人吃,主人家只有家长,假装搛两下,嘴上说着,吃吃吃,多哩多哩。孩子们哪里敢上桌,门缝里瞧着,那种馋人,至今难忘。
襄汾的味道,说不尽。比如冬天的炒面攉红薯。炒面,是各种豆子磨的面,红薯不能用刚刚挖下的,还太干绵,最好是在地窖里放过一阵子的,糖分已经析出。用小米汤冲开炒面,然后把红薯攉进去,绝了!再比如我小时候,曾经很流行的一种自制饮料——新码凉水。三伏天热,从水井里新汲井水一桶,然后舀一缸子,加点醋,加点糖精,酸甜可口,特别解暑。
味道是一种顽固的记忆,你的美食,你的胃,都是妈妈早就给你安排好的,它会陪伴你一生。
文字:乔 琰
编辑:褚慧灵
审核:马 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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