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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我的家乡在龙首、雁门两山间，世代繁衍生息在这片黄土地上。故土没有馈赠给我这个农村娃多少美味佳肴，苦菜却养育了我，舌尖上“苦”的记忆伴我成长。

　　老家一带，每年国庆节前后，天渐渐冷起来，母亲就开始张罗着锹（方言：拔、收割的意思）苦菜、捡苦菜、炸（方言：汆的意思）苦菜、捺（nan方言：腌制，发酵储存的意思）苦菜。儿时的乡村里，新鲜蔬菜几乎没有，要说下饭的菜，也只有苦菜了。与其说它是菜，倒不如说它是粮食更为合适些。母亲常常给我讲起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。穷家难当，家里没有其它的蔬菜。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在田畔地埂，挖一些苦菜，或凉拌、或大烩。为的是让我们兄弟几个充饥下饭。

　　我不能详尽描述它的属性，但知它喜阴好水，一般在背阳处生长集中，在塞外碱性、砂质土地里较常见。它的吃法多而方便，可以煮熟凉拌；也可以和玉米或白面搅拌制成“菜饼子”；又可以作馅儿包在软粟子面糕里，下油锅炸成油蜡金黄的“炸油糕”；还可以搭配土豆丝，在寒冷的冬天端上一碗母亲做的热辣奇香的“羊油烩苦菜”，痛快酣畅，挨饿受饥的苦楚顿时烟消云散；还可以把它调到煮熟拌碎了的土豆泥里，就着馒头，便是一顿便捷的早饭。

　　记忆中，母亲的凉拌苦菜，脆生有嚼劲，上好的苦菜锹回来，母亲摘干净，烧好开水，在铁锅里汆好，再放到凉水里浸泡几个时辰后，沥水拧成苦菜团子，用锋利的刀子切碎放在盘子里，淋上烧熟了的胡麻油，拌上蒜泥或炝锅的葱花，倒上自酿的高粱醋，些许味精，一盘爽口的拌苦菜便上桌了。这里苦菜汆的火候和浸泡的时间，母亲自然拿捏有道。既不能汆过火，又不能泡的时间过长。不然的话就没了它的脆劲，又失去了苦的回甘。

　　记忆中，母亲的“烩苦菜”是难忘的味道。每年冬天到来年开春之前，在旧时晋北的农村，除了大瓮里的“捺（nan）苦菜”，便没有其他可以当菜吃的了。这时候，母亲便隔三差五给我们解解馋，烩上一锅美味的苦菜给儿子们打牙祭。母亲烩苦菜的味道浸入到我们的血脉里，好的厨艺，美的味道，质朴向善的家风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儿孙后代心中。就连我的儿女，常年在外，一旦回到奶奶家就想吃苦菜。“枭娃、贝娃，想吃啥？奶奶给你做。”母亲心疼地问孙子孙女。“奶奶，就吃烩苦菜。”孙子的“想”，便是奶奶的“忙”。母亲乐颠颠地从瓮里攥出沤了一冬的苦菜，在清水里涮好，挑上好的山药蛋，洗净擦成丝，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羊尾（yi）巴油，切蒜瓣，捣花椒，剁姜末，备辣椒面，舀黑豆酱，烧好铁锅，煸炒好佐料，清水下锅烧开后，依序放入土豆丝和“捺苦菜”。不一会，一锅清香扑鼻的“烩苦菜”便做好了。孩子们吃得汗流浃背，小嘴吧嗒。奶奶在一旁是喜上眉梢，看着孙儿吃得高兴，吃得舒服。我不由地想，家的味道，虽苦犹甜，根在哪里，哪里就是回归的家。苦菜不苦，血脉相连。

　　长大些，我到外村去上学，从此便走上了远离家乡的路。每逢周末返校时，母亲自然给我准备一罐头瓶“拌苦菜”。伙食不好时，我就打开瓶盖，夹上些许，躲在犄角旮旯就着玉米发糕，吃到肚饱溜圆。

　　再大些时，每每和外省市的同学提及苦菜，就觉得自己土里土气。苦菜苦菜，穷家苦娃，委实登不了大雅之堂。偶然有一次假期返校时，母亲问我带点啥？我随口说“就带一罐‘油辣拌苦菜’吧。”室友在吃饭时，我怯生生地拿出“苦菜”让同学品尝后，外地同学激动地夸苦菜非常好吃，还问他们家乡可不可以种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外地人夸我家乡的“特产”——苦菜。从此，我便因家乡的苦菜而感到特别的自豪和欣慰。

　　参加工作后，我去过多个县市，也品尝过一些风味小吃，但我总觉得什么也不如母亲给我做的各种苦菜可口有味。家乡的苦菜虽然不起眼，可它耐旱抗碱，成活率高，生命力强。它要求甚少，然而回报却很多。

　　哦！家乡的苦菜，没有绚烂的色彩，但我知道它纯绿色下内心的苦，苦也花开。它只用一朵不屈的金黄，证明一片高贵的天空。吃到嘴里，苦中带甜，苦菜不苦……它的苦，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和与困难抗争的信念。

岳子云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