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教里有一句话:河流交汇处,必有神迹。多年以来,我对所有河流交汇的河口、海口、水汊情有独钟,深信不疑。很多人类的古老文明遗迹,都洒落在大河河口、河口三角洲,或入海口。许多现代文明亦是如此。远者,譬如公元4000年前两河流域(底格里斯河、幼发拉底河)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、古亚述、古巴比伦文明;埃及尼罗河口世界最大三角洲,包括现在的开罗、亚历山大港。近者,嘉陵江入江口(朝天门)的重庆,汉江入江口(汉口)大武汉,苏州河入黄浦江口(外白渡桥)、黄浦江入江口(吴淞口)的大上海。更近者,山西汾河入黄河口运城市万荣县荣河镇,就是汉代皇帝祭祀土地神祇建后土祠的地方,汉武帝在此为汾河写下悲怆千古的《秋风辞》,对岸是太史公司马迁故里陕西韩城。眼前的,便是忻州牧马河入滹沱河河汊口——忻州市定襄县河边镇这一片神奇的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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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,正是草长莺飞三月天。我们一起去找寻牧马河汇入滹沱河的地方。从忻州市区出发,沿着牧马河水流的大致方向,一路向东。天气格外晴朗明净,路边柳色由黄转绿,丁香、连翘竞相开放,桃花、杏花随风落下。田野阡陌纵横,春水漫地,庄户人背负青天,一年的劳作早已开始。“谷雨前后,安瓜点豆”,庄户人把一年的盼望播撒进诚实的土地后,也预示着春天将尽矣。
牧马河属海河流域子牙河水系滹沱河支流,发源于阳曲县白马山。流经阳曲、忻府,在定襄陈家营村汇入滹沱河。牧马河东西横贯忻府区全境,是忻府、定襄名副其实的母亲河。到了陈家营村口,穿过牧马河宽阔的防护林带,站上牧马河堤坝,眼前便是牧马河汇入滹沱河的三角沙洲。两条墨绿色的河流在此握手,不分泾渭,弱水流觞,在午后的阳光下汩汩流淌。河汊口,被河水冲刷欲倒的几棵老柳树匍匐着、斜挂在河上,一半是对河流的崇拜,一半是对河流的无奈。
有三位老人在河边静静地垂钓——用自制的鱼竿,以淤地里的挖的小蚯蚓为诱饵。三个人分属三个村,相约而来。也未见他们有什么大的收获,且怡然自乐,颇有姜太公渭河垂钓之遗风。和他们聊起天来,甚是讶异。虽其貌不扬,竟然对此地人文地理、风物志异无所不知,谈起徐继畬,还知道他的《瀛寰志略》。问起现代著名诗人牛汉,知道他是定襄晋昌镇待阳村牛氏家族人,对其作品《滹沱河和我》的文章也略知一二。常言道:“三晋文风数二定,数了定襄数平定。”更不用说,众所周知的——茫茫中原腹地,晋北忻定盆地,这块方寸之地,清末民初、近现代涌现出了那么多的志士仁人,个个文治武功,顶天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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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汊口,滹沱河一侧,河边高地上,孤零零、摆放着一束鲜艳的塑料纸花,有祭奠追思的意味。因为清明刚过,妻子好奇问之。不问还好,一问唏嘘不已:原来是去年暑期,村里一名十八岁的大学生,不慎落水,被大水刮走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我心想,凭眼前河流羸弱的景象怎么可能?莫非两条纠缠一起的河流,偶然也会相对咆哮,变得面目狰狞起来,竟也: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
这里又想起牛汉先生在《滹沱河和我》中对桀骜不驯的滹沱河的描写:“我不歇气地随着大人们跑着,一过关头(一段古城墙),赫然地望见了滹沱河。它不像水在流动,是一大块深褐色的土地在整个地蠕动。看不见飞溅的明亮的水花,是千千万万匹野兽弓起了脊背在飞奔。……我所听到的那淹没一切的声音,正是这千千万万匹野兽的狂吼,还有它们践踏的水的大地的喘息声。”他还写道:“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!滹沱河是我的本命河……包括它那深褐色的像蠕动的大地似的河水,那战栗不安的岸,还有它那充满天地之间的吼声和气氛。”
所有这些描述,和我眼前这两条温顺如小蛇蠕动的河流,实在无法匹配。但我相信自然蕴含的威力,相信水火无情的古训。
这里也让我丛生出一堆疑问。牛汉先生为定襄晋昌镇待阳村牛氏族人,而待阳村在牧马河北岸,远离现在的滹沱河,诗人凭自己童年对一条河流的记忆,会不会是把牧马河当成了滹沱河。或者就是两条河经常在雨季泛滥,相互奔流,不分伯仲;洪水退后,便形成两河流域的冲积平原、广袤的湿地。或者因河道变迁,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笔者没有研究过此地的水文地质资料,甚至没有看过忻定的县志,仅凭地图索引和诗意般的遐想杜撰,断不可引以为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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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过一座被洪水冲垮的小桥,来到河汊的沙洲上。踩着松软的泥土,嗅着小草吐芽的青香,摆出了一副人类巡河的架势。蒲草丛中,惊得一只长尾巴野鸡,哒哒飞走。一对在河边洼地窃窃私语的野鸭子,也被我惊了鸳鸯春梦,双双落荒而逃。“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”,面对大好春光,真有点于心不忍。
转身回望,斜阳正浓。河边镇阎府背靠突兀的文山(纹山),正闪着金光。半山上裸露的岩石,远看,恰是一条巨龙的脊梁,牧马河、滹沱河丰水期是龙降甘霖,枯水期仿佛又被它一饮而尽。右手是大脑山,左手是马鞍山、龙山、虎山,个个屈尊纡贵,名号不凡。此地,群山环列拱卫,一条至西向东滹沱河迤逦而行、带绕其间,便是忻定盆地的沃野千里,真真的:文章锦绣地,风流富贵家。波光粼粼的留念湖,大大小小的水泊,水草丛生,飞鸟翔集,涵养着这一方水土的山光水色、人文教化。
滹沱河对于那些奔腾千万里的大江大河,已是名不见经传,更何况一条百余公里长的牧马河。但是两条河涓涓不息,相遇、汇合于此,彰显此地的高贵;叠加、共振而必然波澜壮阔;藉以群山的威仪肃穆,百姓生民生生不息、筚路蓝缕;经千万年的造化加持,此地便有了神迹,真正的神圣起来。
但我更愿意这样诠释:牧马河,发源于白马山,流域范围狭窄,经年水流平缓,偶然发飙咆哮;沿岸,水草丰美,适合放牧养马,故而得名;有幸投奔滹沱河,汇入海河,流入大海,成就永恒。
秋若/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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