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文化旅游网

　　仿佛一根隐形拉链，观光车带我们拐进狭窄而漫长的土路，徐徐拉开石膏山珍藏已久的部分。

　　这条蜿蜒曲折、凹凸不平的土路，曾是浩荡的河流，河叫白杨河，它跟天河、二沟水三道水系，将石膏山从连绵起伏的太岳山脉中分隔开来，形成独特的风物景观。曾几何时，这里水流湍急，植物繁茂，动物众多，鸟雀成群，水草妖娆，鱼游虾跃。而此刻，我们只能从土路的宽窄起伏程度，各色河石的形状大小，以及时断时续的水洼中，隐约窥见河流前生的样貌。

　　拉链越拉越大，身后敞开的山体和植被，被上午的日光照得发白，一转眼就退到很远的地方。连绵的坡道让观光车气喘吁吁，它只能低吼着，像一只倔强的野兽。越往深处走，气温越低，水洼也越来越多，一会儿左，一会儿右，恍惚我们正逆着时间的洪流倒退。

　　一只苍鹭惊叫着从前面的水洼飞起。我们的莽撞闯入，使它不得不从刚筑好的栖息地仓皇逃离。也或许，它的巢尚在建造之中，而这样的惊扰，亦会让它前功尽弃。苍鹭的翅膀擦着我们的头顶远去，视野里，只剩一点白，那是它肚皮定格的一瞬。

　　惊艳的欧丁香害羞地躲在杂木丛后面。观光车擦过几蓬艳黄的白屈菜，也不知花朵掉没掉。山荆子花开得正旺，满树的白。中华线绣菊很像一个小媳妇，清清爽爽地立在一旁。一树红艳艳的小花一闪而过，映入眼帘的，又是一片金黄。女子天生就对颜色敏感和喜爱，想起昨夜在卧龙山庄，跟朋友在青石路上闲逛，墨绿松针掩映下，有粉色的石竹花、香槟色的月季、黄边红心的天人菊，转了一个弯，沉甸甸的紫穗槐花垂下来，一只华北灰喜鹊停在那里，长长的尾巴是那种闪着暗光的灰蓝色，话题不约而同说到雨过天青、秋香色、松绿、银红、蜜合色这些在《红楼梦》出现过的颜色，朋友竟背了一段“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，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，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，头上罩了雪帽。”我们相视一笑，抬头，金黄的渐盈月正斜向山侧，明明灭灭的繁星缀满夜空，不久，我们找到了北斗七星，斗柄指南，天下皆夏，知识渊博的朋友竟然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：天枢、天璇、天玑、天权、玉衡、开阳、摇光。清风扑面，夜色渐凉，两个人掩紧衣襟，舍不得往回返。

　　穿天的白杨树齐刷刷出现在视野里，仿佛刚刚成年的男子，连风都吹不动它们的沉稳。不久遇见建筑废墟，断壁残垣间有水泥的痕迹。带路的工作人员说，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此处是一个小林场。这就很好地解释成片杨树林存在的原因。

　　观光车穿过杨树林停下。脚踩着厚厚的死地被物，我们抵达了流水的上游。这里不是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笔下虚构的太古，没有触摸世界边界的少女，没有沉迷解谜游戏的地主，没有寂寞的家庭主妇和咒骂月亮的老太婆，也没有天使、水鬼、哈巴狗、小咖啡磨。日光让面前深邃的原始森林显出厚重而沧桑的质地，云杉、落叶松、白皮松、杜松、杨树、桦树……它们高耸入云，枝繁叶茂，庄严肃穆，直指苍穹。一根松针晃晃悠悠从树顶飘下来，带着金色的光羽。我知道，自己进入了石膏山内部，看到了繁华褪去，裸露着无垠孤独，却自在丰饶，真实而坦荡的石膏山。这个时代被手机、电脑、人工智能所充斥的此刻，与带着海水的咸腥，带着蕨类植物的坚韧，带着裸子和被子植物时代的丰饶往昔的相遇，短暂而迅疾，深邃而宽阔，电光火石。要不是身后传来人们的惊叹，我不知道，会不会更深地进入石膏山深处，更近地靠近源源不断扩散出来的往昔，那个带着潮湿和阴冷气息的往昔，让人怀想和渴望的往昔，一个我们永失的往昔。

　　石膏山植被保存得很好，森林覆盖率高达95%，树种有44个科239种之多。我见过世上许多树木，但都不是眼前的它们。我见过的可能是它们的同门同纲同目同科同属同种，但肯定跟它们还是有差异。就在昨天，当我们乘缆车抵达石膏山山顶，遇见崖壁上那些熟悉的侧柏，以及水栒子饱满的果实，我还是愣了一下。解说员无限深情地跟大家解说辽东栎就是橡树的时候，似曾相识的情形重又上演。那是另一座山，另一个解说员，另一种叫青冈的树。到深秋，辽东栎或是橡树的树叶，将变成鲜艳而热烈的红色、金色和褐色，漫山遍野。有一年，有人在白杨河发现成群的褐马鸡，它们就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出没。褐马鸡是山西的“省鸟”，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，被誉为“东方宝石”。也是，只有带着古早气息的往昔，才能吸引更多来自往昔时光的客人。褐马鸡喜欢栖息在华北落叶松、云杉、杨树、桦树次生针阔混交林中，而这片原始森林，成为它们的乐土。

　　我以为云杉是最好不过的树，不止有笔直的枝干，有疏朗分明的枝条，造型完美的冠幅，还有一种矜持而坚贞的气质。云杉的叶片颜色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发生变化。初春为青绿色，夏季颜色呈嫩绿色，到了秋天，随着气温逐渐降低，颜色也逐渐变黄。那时，众树早已褪去华丽的大氅，失去光芒，只有云杉在阳光下呈现出油画般的色调，仿佛金色的海洋，繁复而生动。

　　想来石膏山的秋天应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吧。而我在此刻，只能遗憾地蹲在水边，冰冷的流水漫过手背。蜜蜂从不在意人类的惊扰，它在一朵野花上忙碌。我打开手机相机，花的背景是流水，是蓊郁的原始森林，一束明亮的阳光垂直而下，分散成一道道“光路”，我轻易捕捉到丁达尔光线。那应该是往昔光阴的样子吧，温暖、明亮，稀缺而难得。

　　大片茂盛的委陵菜在树荫下生长，仿佛刚被雨水濯洗过，花叶新鲜得让人感叹。有人发现了乌龙草，又说遇见了何首乌，当然那些寻常的黄芩、远志等草药更是随处可见，只要低下头，目光肯定会被意想不到的某种植物吸引。那种得遇的惊喜，会迅速从你的眼神中蔓延开来，再到眉梢、嘴角。抬起头，湿润而清凉的气息，让人忍不住生出妄念，想留下来，成为这森林的一员，一株小树、一棵草、一滴露水，或者一只小鸟。但不能。此刻是偶然，而往昔是成因和必然。拥有此刻的人，如何再去拥有往昔？

　　昨日我是顶着泛白的渐盈月走进石膏山的，今日也将顶着同样泛白的渐盈月离去。我将带走记忆中的一切：清幽的林间草地，峭壁如林的峰峦，璀璨的繁星，悬壁的瀑布，丰饶的植被，湍急的流水，清晨的鸟鸣，以及花朵、苔藓、苍鹭、繁星、传奇、神话，门侧的马灯，热情好客的主人……我也将此刻之我留给往昔，终日游荡于苍松怪柏和岚雾流云之间，用心感受石膏山的此刻与未来。　　

　　文字：指   尖

编辑：苏东峰

审核：马   燕